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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章 號二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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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妮子雖然高燒不退,但好在人還算清醒,秀春先蹬上自行車,讓小二把大妮子抱坐到前面大杠。

“小二你坐後面。”

小二道,“算了,我跑去市裏,加上我太重,春兒你該蹬不動自行車了。”

秀春催他,“別打岔,快上來坐,我力氣大!”

小二這才跳上自行車後座,三人風風火火往市裏趕,剛到市裏就被戴紅袖章的一群青年給攔住了,沖在前面的正是郝雪梅。

這個郝雪梅,不上高中念書倒是找個工作去掙錢養家啊,天天舉著紅寶書在大街上瞎晃蕩有啥用?!

冤家路窄,秀春頓時一個頭兩個大,不得不停下自行車。

郝雪梅指著大妮子道,“大庭廣眾之下,你是怎麽坐自行車的?有傷風化!給我下來,不會坐就地走!”

秀春扶住了大妮子,對郝雪梅還算好聲好氣道,“這是我老家親戚,正發著高燒,我趕著送她去醫院,再說她雖然坐的是大杠,但騎車的人是我,不是男人,這樣不算有傷風化!”

郝雪梅語滯,隨即瞪眼看小二,“那他呢!”

秀春挺直腰桿,“也是親戚,我弟弟!”

“誰知道你是不是空口說白話!”郝雪梅不依不饒,對她身後的幾個青年道,“一看就來路不正,把他們帶到革委會好好審審!”

“睜眼說瞎話!”秀春火大,指著郝雪梅道,“我哪來路不正了?我們兩還是中學同班同學,我要是來路不正,你能正到哪兒去!”

說著秀春又緩和了語氣,對郝雪梅身後的幾個青年道,“同志,我認識她,知道她叫郝雪梅,今天我可以跟你們去趟革委會,我身子不怕影子斜,祖上三代貧農,不畏懼審查,但如果我說話句句屬實,那郝雪梅就是在撒謊!那組織就應該好好審查她了,是不是敵方派來的特務、奸細!”

郝雪梅怒火沖天,反口道,“胡說,亂說!”

秀春一口咬住,“誰胡說誰亂說還不一定!”

郝雪梅身後的幾個小同志到底年輕,弄糊塗了,不知道該拉誰去革委會。

“暈了,暈了!”有個小同志喊道。

原來是大妮子受不了吵嚷,又被燒得難受,暈了過去。

小二急眼了,不管三七二十一,逮著郝雪梅要揍人,秀春眼神示意他別魯莽。

“幾位同志,你們也看到了,我沒說謊,急著送親戚去大醫院看病,人都暈過去了,性命攸關!”

其中一個同志慌了神,立馬道,“趕緊,趕緊的,咱們幫著把人送醫院,別好好的鬧出人命來!”

其他幾個人也同意,大家二話不說,七手八腳把大妮子擡起來,扶著坐自行車後座,秀春反應也快,推著自行車就往市醫院去,一群人連走帶跑,風風火火。

郝雪梅站在原地咬牙切齒,瞪眼看秀春離去的背影,呸了一聲,“孫秀春,咱們走著瞧!”

一路趕到市醫院,掛急診。

“介紹信,介紹信!”梳著兩根麻花辮的年輕工作人員不耐道,“沒有介紹信,來看什麽病,切,老農民!又來浪費城鎮醫療資源!”

秀春的脾氣也是忍耐到了極限,刺啦一聲,順手就撕了紅袖章小同志大胳膊上紅袖章,摔在工作人員面前。

“老農民,老農民咋地!主席同志都號召工農兵一家親,你把主席同志話當耳旁風了?!為人民服務就是你這樣服務的?!你說我浪費城鎮醫療資源,鄉下能治得好的病,你當我想來?!”

“哭什麽哭,開票掛號!”

最後一句秀春幾乎是用吼的,工作人員也是給嚇傻了,二十歲不到的小姑娘,高中畢業剛上崗工作,就被秀春一通連吼帶喝,哆哆嗦嗦趕緊開急診票,遞給秀春。

站在秀春旁邊被撕掉紅袖章的小同志也是被嚇住了,不過別看人家小,好歹進京面過主席,是經歷過大場面的人,看秀春的眼神立馬就不一樣了。

“孫同志,你該加入我們,積極參與階級鬥爭!”

聞言,秀春一個趔趄,回頭忙道,“劉同志,再說,再說!”

忙忙活活,一通檢查,戴白口罩的醫生道,“病人這是流產後個人生活不衛生,致使感染,需要住院治療,如果不及時控制住將發展成重癥感染,甚至敗血癥。”

戴白口罩醫生生怕秀春和小二聽不懂,又加了一句,“有生命危險。”

小二六神無主,慌亂間抓住秀春,道,“春兒,咱們現在咋辦?”

頭幾年秀春經常帶錢寡婦過來看病,有了經驗,對小二道,“聽醫生的,先辦住院。”

農村人有個頭疼腦熱去鄉衛生站的都極少,更別說來大醫院住院了,就算是得了大病,也有寧願等死也不來大醫院的,主要還是手裏沒錢。

小二道,“可是春兒,我身上就兩塊多錢。”

還是來市高中報道,交了學費住宿費之後剩下的。

秀春身上也沒帶多少錢,全掏出來數數,不到十塊錢。

戴口罩的醫生道,“先辦手續交一部分,其他可以等後面慢慢補上。”

從早上折騰到大中午,總算是把大妮子安排住進了醫院,鄭二叔和鄭二嬸兩人才氣喘籲籲趕到,把整個醫院找遍了才看到從飯店端著午飯進醫院的秀春。

“介…介紹信,春兒,介紹信開來了!”鄭二叔一點都沒敢打盹,從鄉裏回家立馬就找孫有銀開介紹信了,幾道手續磨蹭下來,自行車又沒有,兩口子連走帶跑,半口氣都沒敢歇。

秀春如實道,“大妮子姐住上院了,醫生說病情嚴重,再不及時救治,就是要命的事!”

鄭二嬸嚇得腿軟,一下癱坐在了地上,拍大腿嚎啕大哭,“我苦命的大妮啊,這是造了啥孽啊,攤上這種婆家!我可憐的…”

“好了,好了!”鄭二叔把鄭二嬸拉起來,“別丟人現眼,在外頭哭啥哭!”

鄭二嬸止不住哽咽。

秀春道,“別哭了二嬸,我先帶你們進去看大妮子姐。”

秀春又在醫院陪了一下午,眼見天黑了,鄭二叔道,“春兒呀,今天可麻煩了,現在也沒事了,你一個姑娘家,趁早趕快回家,回晚了不安全。”

鄭二嬸緩過來了情緒,拍拍秀春的手道,“快家去,別叫你奶操心。”

秀春道,“二叔二嬸,我回去給你們做點飯送來。”

老農民進城,手裏沒半分糧票,來得急迫,幹糧又沒帶,大妮子在這住院可不是一天兩天,中午他們都沒怎麽吃了,總不能晚上再餓肚子!

秀春話音剛落,鄭二叔忙道,“別了別了,中午都吃了,不餓。”

正如秀春說的,大妮子在這住院不是一天兩天,加上大妮子,醫院裏有四張嘴,一頓最起碼得吃掉秀春兩斤糧食!

秀春不給他們拒絕的機會,“俗話說寧舍一兩金不舍老鄉親,二叔二嬸你們就別客氣了,讓小二跟我一塊去我家,回頭做好我就不送來了,明天趕早我再過來!”

好說歹說才把小二喊去她家,外頭路燈已經亮了起來,兩人沿著大馬路回家。

“春兒,今天真多虧了你。”

明明是同樣的歲數,小二深覺慚愧,他明明是個男人,卻沒有秀春能擔當起大事,這樣下去,他還怎麽想著娶秀春當媳婦啊…

秀春不知小二心中所想,只是讓他安心,大妮子會慢慢好的,就沒有過不去的坎。

說話間,拐進了秀春家胡同,遠遠的秀春就瞧見陳學功了,在門口幫錢寡婦引爐子呢。

“苗苗哥!”秀春驚喜。

自打上回秀春去南京,陳學功一直未回來過,鐵路毀了沒修好,坐汽車來回趕不及上班。

“苗苗哥,你怎麽有時間回來了?”

“這周輪到我大休,有兩天時間。”瞧見小二,陳學功心中略有不滿,低聲問秀春,“他怎麽又來了?”

秀春汗顏,“大妮子姐住院,小二過來照看。”

聽秀春說大妮子,陳學功還有印象,去年還去喝過大妮子的喜酒。

“她怎麽住院了?”

秀春把小二招呼進去,抽空對陳學功道,“我先給鄭二叔他們做飯,回頭再跟你說。”

錢寡婦在家已經熬好了面粥,秀春又揉了面貼了一鍋饃饃,家裏還剩一把韭菜,敲了雞蛋炒,錢寡婦在跟小二說話,長籲短嘆。

“春兒呀,明天我也去看看大妮子,唉。”

秀春哎了一聲,把饃饃揭掉,喊陳學功,“苗苗哥,你幫我把面粥盛飯盒裏。”

剛才錢寡婦和小二的談話,陳學功也聽了個七七八八,把面粥盛好遞給小二,“有什麽需要幫助的,跟春兒說,讓她去找我爸媽。”

秀春及時解釋,“苗苗哥爸媽都在市醫院上班。”

小二聽得越發黯然,他不傻,光看陳學功和秀春之間的默契,就不是一天兩天能培養起來的。

小二沒顧得上吃飯,錢寡婦讓秀春在籠布裏多包兩塊饃饃。

吃完飯,往常沒幾時就犯困要睡覺的錢寡婦今晚一直很精神,弄得秀春和陳學功老老實實坐在小板凳上,中間隔著一張矮八仙桌,兩兩相望,彼此眼中盡是思念。

錢寡婦咳了兩聲,開口道,“小陳啊,也不早了,坐一天車該累了吧,回家早點歇息吧。”

陳學功哎了一聲,不想動攤。

錢寡婦又道,“春兒,洗臉水燒了嗎?洗洗手臉,咱們也該插門睡覺了。”

秀春哦了一聲,磨磨蹭蹭端鋁鍋去接水。

回頭看一眼陳學功,發現對方也在看她。

陳學功清了清嗓子,終是站了起來,對錢寡婦道,“奶,那我就回去了,明天再來看你。”

錢寡婦笑呵呵道,“哎呀,我哪裏要看,明天我和春兒都去醫院看大妮子。”

言下之意,你可以別來了。

陳學功吃癟,秀春忍著笑,不吭聲。

“那我走了。”陳學功的聲音比先前大了點。

“走吧走吧,早點回去休息。”錢寡婦道。

陳學功一看秀春沒有送他的意思,拎著行李箱一步三回頭的出了門。

“奶,我…我突然想起來,咱家尿壺還沒拿,我去公廁拿回來。”

不待錢寡婦說話,秀春拿了手電筒,一溜煙跑出去了。

剛出門,就被陳學功抱了個滿懷,胡同裏沒路燈,眼下黑黢黢的,幾個鄰居家關門閉戶,生怕別人在飯點去串門子。

“春兒,我想你。”忍到現在,終於摸上小手、抱上人了,陳學功的聲音有些委屈。

“好啦,當心給人看見。”秀春聲音很小。

陳學功拉著她,兩人一塊去公廁!

“不行,找個合適的機會,把我們的事跟你奶說下。”陳學功不能再等了。

秀春道,“就怕我奶不同意。”

提起這個,陳學功也是惴惴,一來陳學功大秀春不少,年齡差距大不說,兩人還是拐彎抹角的親戚,要是冷不丁跟錢寡婦提這事,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。

用陳秋實的話來說,開始分明是照顧人家孫女,照顧照顧著就想把人變成媳婦,錢寡婦心裏不得像打翻了佐味料一樣,五味雜陳吶!

“不同意我就帶你私奔。”陳學功開玩笑。

秀春抗議,“我還怕脖子上被掛上破鞋呢!”

……

拎著行李箱一路摸黑抄近路到家,掏鑰匙開門,陳秋實夫婦還在吃飯,從單位食堂切了一盤豬頭肉,麻婆豆腐,還開了酒。

誰說沒兒沒著落的?沒陳學功在家,老兩口二人世界過得相當好!

“苗苗回來啦,吃過了吧。”許淑華篤定道。

陳學功嗯了一聲,行李箱放屋裏,出來還是在圓桌前坐下,也要了杯酒。

“爸,你看什麽時候找個中間人媒人,把我和春兒的事跟春兒她奶說一下。”陳學功開門見山。

聞言,陳秋實笑著搖頭,“年輕人,太激進啦!處對象就像搞革命,得慢慢來,哪能一蹴而就,起碼等春兒不上學再說。”

“還有兩年。”陳學功提醒。

許淑華道,“不急不急,再兩年你也就二十五六,當年我生你時,可都三十多了。”

“那媽你先前還左右托人給我介紹對象?”陳學功道。

許淑華笑瞇瞇道,“我這不是怕你搞學術搞傻了嗎,現在看來,還不是,那我就不急了,抱孫子那是早晚的事。”

陳學功無語,喝了半杯酒,去衛生間簡單洗洗,回屋倒頭就睡。

次日大早,秀春帶了烙餅,還有腌蘿蔔幹,籠布包上,小篾籃裏拎著,挽錢寡婦一塊去了醫院。

只有鄭二叔和鄭二嬸在,不見小二。

大妮子燒退了,被鄭二嬸扶了起來,跟錢寡婦說家常。

秀春把小篾籃擱在床頭櫃上,問道,“二叔,小二呢?”

鄭二叔搓著手,笑道,“我讓小二回家拎糧食去了,昨晚我跟你二嬸也商量了,咱們在這不是一天兩天,哪能天天讓你送飯,去年豐收,家裏不缺糧食,我讓小二把糧食送你家,柴米油鹽就得占點便宜了。”

秀春忙道,“不用,家裏糧食夠。”

秀春話這麽說,鄭二叔卻沒當真,秀春如今吃的事商品糧,一個月不到三十斤糧食,再貼他一家四口,還讓不讓人活了!

不到中午,小二從家背了簍筐,給秀春送了二十斤大米,二十斤黑面,還把自留地裏能摘的蔬菜、生姜、大蔥都帶了過來,大妮子住院秀春墊付的錢也給還了。

陳學功提著小紙盒過來,就瞧見外間地上放的米面蔬菜。

“誰送的啊。”

“小二剛送來的。”

陳學功不由嘀咕,“獻殷勤。”

“苗苗哥你說什麽?”秀春沒聽清。

“我說給你買了奶油蛋糕。”陳學功把紙盒遞給她。

奶油蛋糕這玩意秀春已經很久沒吃了,不知道啥時候起,開始收蛋糕票,沒有的票的,一律不賣。

秀春不吃獨食,用勺先挖給陳學功。

陳學功長嘴咬住,同時不忘看四下,含糊不清問道,“春兒,你奶呢?”

秀春樂了,“放心吧,去鄰居家串門了。”

陳學功放心了些,兩人你一口我一口,並排坐在外間的單人床上。

吃著吃著,秀春就想到了大妮子的事,“苗苗哥,我假設,假設你是大妮子姐,碰上這種事,你該怎麽做?”

陳學功想了想,遂而道,“沒有假設,要看大妮子想要什麽,她為別人活,那就回婆家繼續忍,她想為自己活,就跟她丈夫解除婚姻關系。”

大妮子和趙衛軍都沒到領結婚證的年齡,沒有什麽離婚不離婚,老農民認酒席不認結婚證,只要辦了酒,任誰都說大妮子是趙衛軍的媳婦,回娘家再嫁的機會很小。

下午陳學功乘車回南京,秀春送他去車站,回來之後又去了趟醫院。

大妮子的病床前坐了一老一少,秀春認出年少的那個,是大妮子的男人趙衛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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